第一百零一回 世上没有后悔药(2 / 2)
金嬷嬷笑道:“她再不平又如何,四小姐不是说了吗,就凭她是丫头养的,那她就不该不平自己何以不能享受到与大小姐二小姐一样待遇,说来这话也就四小姐能说了,便是换成大小姐说,也不能收到那么好的效果。”
祁夫人想起当时顾芷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下稍稍松快了几分,冷笑道:“我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便已是这般恨嫁了,待会儿侯爷回来后,我一定回了侯爷,好生替她寻一门亲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风风光光’四个字,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冒着丝丝的寒气,我尽量大面上一碗水端平的待你,你却不知感恩,还敢算计我,那我少不得只能做一回恶毒嫡母,让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实至名归了!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便有小丫头子进来战战兢兢的禀道:“夫人,侯爷已经回府了,这会儿正从外院往咱们院子来。”
“知道了,你退下罢。”祁夫人点点头,将小丫头子打发了,然后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金嬷嬷一通,便躺到了床上去。
不一时,顾准果然回了朝晖堂,只祁夫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领着人在门口迎他,正房也安静得有些不同于往日。
顾准习武之人,对环境气氛这些本就比较敏感,几乎是立时就意识到必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正要叫:“来人!”,便见金嬷嬷领着几个丫头急匆匆迎了出来,屈膝行礼后道:“侯爷回来了,只是夫人身上有些不舒坦,这会儿才刚睡下,怕是不能起来服侍侯爷更衣用晚膳,侯爷要不往别处去,晚些时候再回来也是一样?”
“夫人身上不舒坦?”顾准一惊,“早起不还好好儿的吗,可有请太医来瞧过了?”想起祁夫人自生了顾曜便一直身体不好,更兼年纪大了,便是一点小病小痛恢复起来也远不如早先年轻时那般快,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几步进了屋里。
金嬷嬷见状,忙冲桃林杏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将其他人都带下去,然后自己跟了进去。
其时顾准已轻手轻脚的行至祁夫人床前了,却见祁夫人并没有似金嬷嬷说的那样,已经睡着了,而是呆呆的望着帐顶在发呆,眼圈还红红的,分明才哭过。
顾准心里霎时有些不是滋味儿,除开祁夫人初嫁她那几年偶尔会偷偷哭一场以外,他已好些年不曾见她背着自己哭过了,既是因为这些年她的日子越过越顺心,也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个爱哭的人,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若流泪就能将事情解决了,那我一定比谁都流得多,可既然眼泪解决不了问题,那与其将时间浪费来流泪,还不如用来想办法’。
可此时此刻,她却哭了,也就由不得顾准不心疼与担忧了,少小夫妻老来伴,他与祁夫人已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年轻时或许还不觉得,但随着年纪渐长,却早已将她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顾准吞咽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祁夫人已先带着哭过后特有的鼻音开了口:“嬷嬷,侯爷走了吗?我想来想去,这事儿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你还是快去将侯爷请回来罢,我这便收拾一番,起来向侯爷请罪,终归是我这个主母与嫡母管教无方御下不严才引发的祸事,侯爷便是再怎么责罚我,也是我应当承受的……”
一边说,一边已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要下地,却见来人竟不是金嬷嬷,而是顾准,愕了一下,忙笈了鞋几步上前屈膝给顾准见礼:“侯爷怎么不声不响就进来了,吓妾身一跳。金嬷嬷,侯爷进来了,你怎么也不说通传一声。”
不待金嬷嬷答话,顾准已温声说道:“是我不让金嬷嬷通传的,我听说你身上不舒坦,心里着急,这才会忙忙进来了,如今见你好好儿的,我也可以放心了。不过你方才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又说什么终归是你管教无方御下不严才引发的祸事,出什么事了?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不怪你,况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告诉了我,我们也好一起想法子尽快将事情解决了,将损害降低到最小。”
祁夫人闻言,仍是犹豫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般与顾准说了起来:“是芷姐儿与宋姨娘今日……”
便把顾芷与宋姨娘是如何算计沈腾,又是如何被顾蕴适时拦下,将事情闹开,之后沈腾又是如何认出翠冷,再到她如何审问跟宋姨娘和顾芷的丫头婆子们……等等一五一十与顾准说了一遍,“妾身当时真的气坏了,且不说腾哥儿是客居在咱们家的,她们这样算计腾哥儿这不是摆明在坏顾沈两家的情分,也不说当时夏家的嬷嬷刚好过府来送节礼,一旦事情闹开,将来菁姐儿去了夏家该如何做人,亦不说这事儿传到平老太太耳朵里,平老太太不但会恨上腾哥儿和沈家,还会连咱们家一并恨上,以后妾身也没脸再见蕴姐儿,只说芷姐儿好好一个千金小姐,竟被宋姨娘教坏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妾身便气得几欲发昏。”
抿了抿唇,继续道:“所以妾身忍不住打了宋姨娘二十大板,偏事已至此芷姐儿仍不知悔改,一再的哀求妾身要打就打她,别打宋姨娘,宋姨娘又在一旁叫嚣她是您的人,妾身打狗也得看主人,怎么着也得先征得您的同意后才能打她,妾身一气之下,便又让人多打了她十板子,还说明儿一早便送她去家庙里修身养性,至于芷姐儿,妾身则将她暂时禁了足,待侯爷亲自发落……不管怎么说,都是妾身管教无方才会生出今日这般祸事来的,还请侯爷降罪,妾身绝无半句怨言!”
祁夫人说完,便屈膝深深福了下去,一副任顾准如何发落,都甘之如饴的样子。
顾准一张脸早已是铁青一片,“砰”的一声便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把上面的茶盅与茶杯震得哐当直响:“贱婢好大的胆子,竟敢无事生非以下犯上谋算主子,若非蕴姐儿刚好将她堵住,我显阳侯府的脸就要丢到亲家面前,顾平两家好容易才修复起来的关系也要再回冰点,顾沈两家以后也再没的亲戚可做了,真是愚蠢至极,可恨至极!夫人,你且起来,是贱婢与那不成器的东西自甘下贱,与你何干,老虎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呢,阖府上下几百口子人,你主持中馈照顾孩子们已是够累了,哪里能每个人每件事都亲自管教得过来,何况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防得了她们一时,又岂能防得了一世!”
说完见祁夫人还不肯起来,只得上前亲自将她搀了起来,才又恨声道:“你才打贱婢三十大板,哪里足够,若是我当时在家,早让人将她活活打死了!金嬷嬷,你去传我的话,即刻将那贱婢送去家庵,拿了我的名刺从永定门出城,还有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她既然那般听那贱婢的话,眼里心里只有那贱婢,而无其他尊长,那便让她与贱婢一块儿去家庵自生自灭罢,我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女儿!”
要依照金嬷嬷的本意,自是恨不能立刻跑出去传顾准的话,然后再将宋姨娘与顾芷马上打包送到家庵里去,让她们母女被好生折腾一番,最好老的小的都一命呜呼了才好。
可顾准因为自家向来人丁单薄,心里待自己的孩子们有多疼爱别人不知道,金嬷嬷却是很清楚的,果真将顾芷也一块儿送走了,指不定过个几日侯爷气消了,便会打发人去接回来了,届时宋氏那贱婢岂非也能跟着回来了?
金嬷嬷才不做这样的蠢事,所以听罢顾准的话后,她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一脸为难的看向了祁夫人。
祁夫人的想法与金嬷嬷差不多,连顾芷一并送去了家庵,明儿待侯爷气消了想接回来时,难道还能将宋氏单独留下不成?纵侯爷短时间内不会消气,逢年过年的自己这个做嫡母的难道还能不提提接顾芷回来的话,这些事她纵再不情愿,也是免不了的,这岂不是隔三差五的就要恶心自己一回?
心里冷笑的同时,祁夫人嘴上已急急劝道:“侯爷纵然再生气,也犯不着连夜送宋姨娘出城啊,驻守永定门的将士见了侯爷的名刺,指不定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呢,这不是白白引人非议吗?好歹也等到天亮以后,再安排人送她出城罢,再着急也不至于多几个时辰都等不了。至于芷姐儿,她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宋姨娘怎么说,她便怎么做罢了,果真让她随宋姨娘一块儿去了家庵,谁知道耳濡目染的,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况她翻了年就十三周岁,也是时候该说亲了,侯爷再生气,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终身不是?”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顾准同意明日一早再送宋姨娘出城,且只送她出城,不连顾芷一并送走后,祁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然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道:“只是经此一事,芷姐儿怕是已恨上我了,她的亲事,我便不方便插手了,省得她以为我挟私报复,还请侯爷千万多多见谅,也千万多多受累,少不得只能亲自定夺此事了。”
“她敢!”顾准额头青筋直冒,“夫人是她母亲,婚事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敢有半句二话,我立刻打折了她的腿!这些年夫人待她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平心而论,已是做到一个母亲能做的极致了,她若还敢对夫人心怀怨怼,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祁夫人闻言,却是笑得苦涩:“得能侯爷这句话,妾身心里纵再委屈,也值了,只是……只是芷姐儿她心里对我有芥蒂早非一日两日了,侯爷是没听见她先前说的话,什么她难道不想……罢了,那些话不说也罢,免得侯爷也生气,只是她的亲事妾身真的不想插手,以免劳神费力的到头来还得不着好,侯爷就当替妾身受累一回,亲自定夺她的事罢?”
顾准见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再管顾芷的亲事,拿眼看向金嬷嬷,厉声道:“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先前说什么了,夫人不肯说,你来说,一个字也别落下,我倒要听听,她还能不知天高地厚到什么地步!”
金嬷嬷瑟缩了一下,到底还是抗不住顾准的威压,吞吞吐吐的复述起顾芷的话来:“三小姐说,她有什么错,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不就是想为自己谋一个好些的前程罢了,就因为她是庶出,就罪无可恕吗?还说她难道就不想堂堂正正的为自己求一门好姻缘,她难道就想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吗,她这不是没办法了……再就是,凭什么她和宋姨娘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她们只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罢了……后来要不是四小姐骂了她一顿,三小姐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糊涂话儿来呢,也就难怪夫人生气了。”
“侯爷,夫人这些年待三小姐如何,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奴婢并不是因为是夫人的陪嫁,才会为夫人说好话的,奴婢只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夫人这个嫡母已经当得是尽善尽美,放眼全盛京城,夫人说自己第二,便没有人敢说自己第一了,可就是这样,三小姐与宋姨娘还是觉得夫人不公,您叫夫人怎么样呢?难道真把心挖出来给三小姐吗?夫人她,是真的难啊……”
金嬷嬷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祁夫人看在眼里,也跟着流下泪来,哽声道:“侯爷,您听听芷姐儿那叫什么话,什么叫她难道不想堂堂正正为自己求一门好姻缘,这不是在说我铁定不会替她说一门好亲事吗?天地良心,我从没想过想在亲事上为难她,不过就是一份嫁妆打发出去的事,她将来若是过得好了,还能成为韬儿曜儿的助力,我又不是傻子,干嘛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是不可能待庶女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掏心掏肺,这天下只怕也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可我九十九步都走了,没道理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啊,那我是得有多蠢!”
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又道:“便是平日,我也从不曾苛待过她呀,但凡菁姐儿苒姐儿有的,她哪样没有,但凡外面有宴会,我哪次没带她去,别家的庶女哪个有她这般体面自在?就这样,她还是要说我不公,嫌自己过得不好,她到底想怎么样,难道非要骑到我头上她才满意吗?反正我就算对她再好,在她心里,我也是恶毒嫡母,索性我以后便恶毒给她看,总不能让我白背了恶毒嫡母的名声不是?”
顾准一听这话,只当祁夫人是在赌气,却不知道祁夫人如今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忙摆手令金嬷嬷退下后,才上前软声安抚起祁夫人来,好话足足说了一箩筐,方让祁夫人答应继续管顾芷的事尤其是亲事了。
祁夫人又趁机把丑话说在前头:“别到时候我给她挑好了人,她又嫌人家这不好那不好的,只当我是在坑她,侯爷被她一求,也跟着心软啊,白日里蕴姐儿的话虽不中听,话糙理却不糙,我是带着大笔嫁妆无数人脉嫁到顾家来的,若她一个丫头生的到头来却与我生的女儿一样的待遇,我这个显阳侯夫人也趁早别做了,换宋氏那贱婢来做岂不就如了她的意了?”
软硬兼施的,说得顾准心下虽稍稍有些不痛快,到底还是应了祁夫人的话,顾芷的亲事以后就由她全权负责,连他也不插手后,祁夫人才渐渐收了泪。
次日一早,自昨日被抬回自己屋里便一直没清醒过,只由其屋里仅剩的粗使婆子帮着草草上了两回药的宋姨娘便被架上马车,送去了显阳侯府位于盛京城外西郊的家庵。
宋姨娘既是去修身养性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这些自然都不能带了,金嬷嬷亲自看着人给她收拾了几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连人带包袱往马车上一扔,便懒得再去管她的死活了,她既自己上赶着要作死,没道理自家夫人不成全她不是?
顾芷知道后,哭得肝肠寸断,往奉命去看守她的两个粗使婆子手里直塞金银锞子各色珠宝首饰,只为她们能放她出去送一送宋姨娘,也好找机会塞些银两给宋姨娘傍身。
可昨日府里才有那么多人遭了殃,那两个粗使婆子哪敢要她的好处,自也不敢放她出院门,顾芷又吵着要见顾准,顾准今日虽在家,却哪里耐烦见她,只打发了个外院的婆子进来传话给她:“再不好自为之,我就当从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顾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才前所未有的后悔起来,后悔不该在明知沈腾眼里只看得见顾蕴的情形下,还对沈腾有非分之想,后悔不该在宋姨娘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心意来,后悔不该听了宋姨娘的话,做下昨日的糊涂事,后悔不该连嫡母与嫡姐也一并算计上……可大错已经铸成,她就算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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