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云静倒霉(2 / 2)
和珅伸手一压,道:“拙荆酒量不好……”
话没说完,冯霜止便拉了他的手,从一旁端了一杯酒来,道:“今日为了宾客尽欢,即便酒量不好,也当奉陪诸位,不过只此一杯,下不为例。妾身多谢诸位能来犬子的满月宴,便……满饮此杯。”
她举了杯,横扫敬了全场,之后看向和珅。
和珅唇角弯弯,带了笑,却带着几分促狭,与她碰杯,而后饮尽。
冯霜止只觉得他眼底都是坏笑,却硬着头皮喝了一杯,这酒果然呛人,她喝完了便面颊绯红,只是还能站住。
和珅与她低声说了两句话,便要送她到后面去,只道让她小心些,一会儿还有众人要一起逛园子。
和府的花园虽然不是很华丽,也不是很大,可是这都是冯霜止跟和珅在没起来的那一段苦日子里,一点一点亲手侍弄出来的,所以很是精致。
她这边回去了之后便与众多的女客们应酬,过了很久才回到陈喜佳这一桌上。
冯云静没露出异样来,笑道:“瞧姐姐的脸色,是在外面喝了酒了吧?”
“是啊,还不是那伊阿江给闹腾着。”冯霜止波澜不惊地答着,做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
只在这边拉拉家常,那边女客们却看到院子那边的男人们都已经去游园,也想去看看冯霜止这边的花园。
冯霜止看了冯云静一眼,知道这人还巴望着自己去给她解决困难,花园里面的爷们儿习惯地就要写诗作画,到时候也就有机会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节奏。
冯霜止只等着冯云静撞到枪口上呢。
果不其然,出去之后便看到不少的人聚在一起,赫然是众人在吟诗作画。
大才子钱沣少不得被人推出去,他们进来的时候,众人正到了精彩的时候,便要和珅这个新为人父的也来一首,和珅推脱说自己写不好,不肯献丑。
恰巧这时候冯霜止进来了,众人便逮住了她,“和大人不写,怕是只有夫人来救场了,和大人您这面子挂得住吗?”
和珅心说自己这面子有什么怪不住的,便要提笔写,不想女客当中却偏有一人说道:“和夫人的诗画也是相当厉害的呢,还是袁枚先生的弟子,若是写写画画,怕是不输给才子几分呢。”
众人看去,不是冯霜止的妹妹又是谁?
别人不知道她跟冯霜止的关系,只当是她在为冯霜止美言,没放在心上。
倒是有人小声道:“钱夫人这个时候倒是谦虚,她才是京城里的才女呢,今日看着冯霜止发达了,却要顾及着自己的姐姐的颜色了。”
听了这话,冯云静心里真是五味陈杂。
说她是才女,她高兴,可是别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甚至回头一想,连才女的名头都是假的,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毕竟不在冯云静的身上,只是依着她的话去劝冯霜止。
冯云静想到方才听到的冯霜止跟丫鬟之间的对话,知道冯霜止是真的要让自己重新跟钱沣绑在一起。虽然冯霜止没安好心,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也只能接受对方的帮助。反正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谁仰仗着谁还不一定呢。
便抱着这样的想法,冯云静又插了句嘴:“姐姐离开京城之后,才名也是远播江南的,不信便问问福夫人。”
陈喜佳方才还在看热闹呢,这个时候忽然被冯云静提到,她始料不及,又不想冯霜止出风头,即便是冯云静说道了自己,她却也只是在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不说一句话。
众人也不能真的来问她,毕竟她的身份高着呢。
冯霜止这边倒是明白陈喜佳的心思,一时只觉得讽刺。
和珅看着她,没说话。
冯霜止有自己的打算,便走上来。“今日乃是犬子满月,献丑一番,却也无妨的。”
众人没想到冯霜止真的来,倒是立刻就有一阵掌声。
和珅笑道:“既然有夫人出马,和某人原为夫人捧砚,以期夫人佳作了。”
冯霜止心说你这是准备看戏的吧?只是嘴上没说出来。
和珅眼底已经是一片的戏谑,似乎是看出什么来了。
和珅是何等的心机?从一开始冯霜止跟冯云静之间的关系忽然好起来,他便在怀疑什么了。自己这一位夫人也是女中诸葛,打得一把好算盘呢。
此刻,和珅是真的打算在一旁看戏了。
只是他方才说的也不是戏言,这个时候走上去,便挽起了袖子,拿了墨,在砚台之中匀速地研磨着。众人没有想到他不是开玩笑,而是自己真的来做了这样的事情,并且神情坦然自若,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才知道,他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是甘之如饴。
冯霜止是不是什么“悍妇”谁都能看得出来,如今这两人琴瑟和鸣,说不出地搭调,真是要羡煞旁人了。不说是女人们羡慕,便是男人们也开始考虑嫉妒和珅了……
没发迹的时候有美人青眼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能够相处得很不错……
天生一对呢。
这夫妻二人,不再是红袖添香,却是和珅这须眉男子挽袖磨墨,温婉女子执笔作画。
冯霜止的手指如玉莹润,拿着那一管狼毫大笔,却一点也不觉得外行,在宣纸上点化,便是泼墨山水,怪石嶙峋。
众人看得惊叹,之间孤峰突兀,流水天远,便是奇险壮丽,让人忍不住便要拍案叫绝。
而隐在人群之中的钱沣,在看到那怪石的时候,却已经忽然变了脸色,看出了深浅。
只可惜,此刻的冯云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冯霜止的算计已经从现在开始了。
她心里得意地想着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嘱咐了自己的丫鬟两句。
喜桃便站在自家主子的身后,将那边的情况收入眼中,心里冷笑了一声,便骂这人蠢货了。
待画完了画,便是题字,冯霜止换了一杆羊毫小笔,湖笔在手,便迟疑了一下,像是要故意折磨一旁看着的冯云静一般,动作缓慢,甚至还带着几分犹豫。
她埋着头,心底笑了个翻天,却终于落笔了。
“乾隆四十一年二月初二,记犬子睿渊满月所作。”
“咦?”忽然有人看出了深浅,“这字迹,怎么觉得每个都不一样?”
在冯霜止落笔的时候,冯云静便看到了她的字迹,一开始还没感觉出来,可是等到冯霜止写完了,她才觉得自己手脚冰冷了起来,冯霜止要反悔了吗?!
她要先发制人!
想也不想,她便掐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丫鬟一把,那丫鬟伶俐,忍痛道:“和夫人的有些字迹,倒是很像是我们家夫人呢。”
这个时候,众人都看向了冯云静,冯云静也就顺势解释道:“二姐多年前曾喜欢我的字迹,曾模仿过一阵,竟然能够记到现在,二姐还真是厉害——”
“——哪里来的这样的话?”
忽然一个声音截住了她的话,众人看过去,说话的不是冯霜止,却是她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看上去也是清秀可人,便站在冯霜止的身边,扬眉看向冯云静,一脸的天真神情:“钱夫人莫不是记错了?学我家夫人字迹的不是你吗?难道是当年奴婢还小……记错了?”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却其实用了不低的声音问旁边的微眠,“微眠,你还记得不?”
微眠也低声地用不低的声音道:“我记得是三小姐抄二小姐,怎么变了?”
“好了,多嘴多舌干什么?”最有发言权的冯霜止终于出声制止了这俩丫鬟,一脸的冷色。
她搁笔,让人将这一幅画起出来,之后朝众人笑道:“妾身别的不喜欢,也就会写写画画,不过也不专精,每一方面都是浅尝辄止,所以什么都懂一点,却以什么都不专精,献丑作了画,还望大家能看得过眼去。”
“和夫人怎么会这么多的字迹啊?”
“好厉害呢……”
冯霜止解释道:“我练字的时候喜欢临摹不同的人的字体,所以都懂一些皮毛,形似而神不似而已。”
这一解释就已经清楚了,可是冯云静,却忽然之间变了脸色,果然是在算计自己!
不一样,怎么跟自己听到的不一样?!难道不是冯霜止帮助自己取得了钱沣的回心转意之后,再来慢慢地折磨自己吗?现在……
她如置冰窟!
钱沣的目光,缓缓地从冯霜止的身上,移到了冯云静的身上,竟然带着一种说不出地解脱和轻松。
在众人的眼中,这兴许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是原本就跟钱沣在危机之中的冯云静知道,这是一场灾难。
冯霜止的这一幅画,终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宴会后,冯霜止让人收了那一幅画,却在要回去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冯霜止——”
冯云静从后面怒气冲冲地走上来,眼底含着泪,似乎已经走投无路。
冯霜止看着她这凄惨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上辈子还好是个无情无感的木偶人一样的存在,否则昔日的自己,便要像今日的冯云静一样凄凄惨惨戚戚了。
“妹妹,怎么了?”
这个时候,冯霜止的这笑脸,显得格外可恶,看在冯云静的眼底,便是一种嘲讽,嘲讽她傻,她不自量力,她落入仇家的陷阱!她是被冯霜止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些给麻痹了,才有今日这错误的判断!
“你答应过我的!”
“哦?我答应过你什么?”
冯霜止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垂花门旁边的那男子,要上演一出好戏。
“你答应过我,要故意在钱沣面前表现出你的字迹,说是你模仿我,而不是今日你的丫鬟们说的那样?是你模仿我!你应该这样说!”冯云静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她眼圈发红,眼看着就要扑上来了。
冯霜止暗叹了一声,脑子不好用,什么都拯救不了的。
“妹妹,不是姐姐不想说,是已经没了机会,我那两个丫鬟嘴快,回头我帮你教训教训她们。”冯霜止叹气,似乎也对冯云静的遭遇抱以一种相当同情的态度,“要不……妹妹,别怪姐姐不帮你出主意……你回去便说,我是个阴险小人,要钱沣相信我是故意抹黑你的,只因为我当年与你的恩怨,这样兴许还能够挽回一些,他日我再登门拜访,你我做戏一场,兴许能够蒙混过去!”
冯云静咬牙,“你……你……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帮我的!虚情假意,这让人恶心。”
哈,这个时候倒是说她冯霜止虚情假意起来?!
冯霜止终于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便走上前一步,逼近,那身周几年没出现过的那种气势,便自然地笼罩在了她的身周,带着一种无言的压抑和威重。
“虚情假意?好妹妹,你倒是对我真心实意,真心实意地算计我、恶心我、膈应我,今儿感觉如何?我也学会了一招新的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卑鄙!”冯云静抬手一指,眼神恶毒。
然而冯霜止始终很平静,除了那一身的凛然,似乎无从看出她是不是已经生气。
“我这人,一向对君子君子,对小人小人,妹妹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看我怎么对你便清楚了的。”冯霜止一点也不介意在冯云静的伤口上撒盐,更何况是在还有人旁观的情况下呢?戏若是不演好,简直浪费了这绝好的机会。
可怜冯云静现在还不知道钱沣已经站在垂花门外看着自己,一步步落入冯霜止的语言陷阱而不自知。
她也冷笑:“你别得意,我自有我的办法,你现在也不过是空口无凭?只几个字没能说明得了什么?得意得太早,也会哭得很早。”
“辛辛苦苦算计来的这一场婚姻,又能够让你得到什么呢?”冯霜止似乎已经说累了,不想再说下去,对冯云静有些厌烦了。
听了这话,冯云静却“哈”地笑了一声,“你说我得到了什么?钱沣来提亲比你的和珅早,你的才女之名成了我的,原本属于你的夫君也成为了我的,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冯霜止,你别得意!你如今有的,我要通通都抢过来!”
还是这样让人怜悯的强盗理论。
冯霜止只觉得她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救了。
“说起来,我还没追究过你盗用我诗稿的事情,那些都是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够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害臊地拿走了说是自己的?当初是我傻,竟然还指点你诗文。”
“是啊,若是没有你指点我诗文,怕是我根本没不能进钱家门。但那又怎样?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如今你嫁了和珅,是厉害,可是我相信钱沣会更厉害。”冯云静仰着脸,似乎很高傲。
冯霜止叹气道:“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今日算计了你,苦果你自己吃吧。”
眼看着她便要转身,冯云静看着她那一身新裁的衣裳,看着她虽不华丽却很是精致的头面首饰,也不知道为什么便从胸中烧起怒火来,便要冲上去动手,却不想背后忽然有人喝止了她:“够了!”
这声音低沉而短促,却足够有力,对冯云静来说,却熟悉极了。
冯云静转过身,僵硬着身子,便看到了嵌在垂花门里的钱沣。
钱沣的表情已经麻木了,娶了几年的妻子,温婉贤淑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一副嘴脸。
钱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才是个傻子,被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无力,他颓然转身,便向着外面走,后面冯云静慌了神,之前的神气全部消失不见,连忙追上去,却在跨过台阶的时候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得膝盖上都是血。“钱沣……东注,你听我……”
听什么呢?
若早知今日,还听你说那么多吗?满口谎言,找不到一句真话,这样的人,连爱情都是骗来的,该是有多悲哀?
冯霜止站在原地,演了今天这一出,怕是冯云静就这样消停了,再也没蹦跶的机会了。
喜桃扶着她:“夫人?”
冯霜止摇头:“她到现在还没明白,我今日真正的计策,是在画上的怪石上。当初那扇子……分明是《石中兰》的图,只要一看那石头,谁都知道那扇子是我画的了。只怪冯云静当初问我的时候,她没学精,我也留了一手不曾告诉她,如今想来,竟然是都对了。”
方转身,要往里面走,却见和珅满含笑意地站在那边,给她鼓了掌:“我就说夫人一早就在谋划什么,今日真是精彩啊……”
冯霜止走上去,只笑:“不如你的官儿给我做,你在家带孩子?”
和珅捉住她手指,轻笑道:“我是说真的,还有些担心你,不想我夫人凶悍起来如此厉害。”
忽然便想起京城里有一阵对冯霜止的传言来,那个时候英廉府出了接连的丧事的时候,都说是嫡小姐辣手,那个时候他还不信,这个时候见了一身萧杀的冯霜止,倒是完全信了,只是更心疼她。
那个时候她才多大……
冯霜止只觉得他手掌温暖,包裹着自己的指尖,她垂眸浅笑,“我如此厉害,你还敢要我吗?”
“正是因为你如此厉害,我才不敢不要你啊。”和珅拦住了她的细腰,却开怀地笑起来,似乎要将今日积攒的郁气全部舒出去一样。
冯霜止只弯了唇,侧头看他英俊的侧脸,这一世还能遇到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