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再遇(2 / 2)
真不想去啊。
拓海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扫了眼双手抱肘,嘴角还幸灾乐祸地上翘着的老爸,无奈地发动了86的引擎,朝着那在过去的五年中,不管风霜雨雪还是春去秋来,被车轮碾过数千次、熟到不能再熟的方向驶去。
蜿蜒迂回的秋名山山道上,每隔一段距离边有一盏路灯照明,可从山脚遥遥上望,总体仍是黑漆漆的,在那片寂静之中,仿佛有一头憩息在幽深洞、穴里,择人而噬的嗜血猛兽。
可对拓海而言,这座山不过是一位再亲切不过的老朋友。
用放完六首歌的时间,他顺顺畅畅地在没淌出一滴水的情况下上到了山顶;又用放完两首歌的时间,帮酒店的工作人员卸了货。
后备箱恢复了空空如也,不再需要担心豆腐会在微小的磕碰中损伤了,而被当做预警器使用的纸杯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拓海把杯子里的水液倾倒在草地上,不再逗留,脑子里还回味着躺在舒适床铺上的美妙感受,鼻腔有意无意地哼起了CD机里播放的摇滚乐——尽管听不清由沙哑的声音吼出的古怪歌词,也无法影响他的轻松愉快的心情。
果然,前来约战的REDSUNS没有熬夜的打算,早就走了吧?
无形中松了一口大气的拓海,归心似箭地全速奔驰着,黑白相间的车身沙沙地掠过,树影阑珊,荫荫透映下,倒真像是悄无声息的幽灵。
然而,拓海很快就发现,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在驶进半山腰的一带,恰恰是早前的他追上高桥启介的身影、并发动追击的点时,有一道既陌生又熟悉得令他心神一震的车影,清晰地映在了视网膜中。
即便是这样静静地停泊在路边,只有深红的尾灯亮着,在路灯的照射下,车身那通体明亮的正黄色,仿佛是天上那轮夺目的骄阳般引人注目,又正如它的主人般行事张扬,存在感强烈到令人无从忽略。
一滴冷汗滑下拓海惊得滞住了的额角。
……不是吧。
对方是早有预谋地停在这里等他,还是碰巧有事走开了一下?
比如步行去半公里开外的自动贩售机处,一路上顺便赏赏晴朗夜空里的下弦月的残缺的美丽,买个咖啡打发打发寂寞的时光什么的……
可拓海也明白,再心存不切实际的侥幸,这个猜测属实的可能性仍然低得几乎要跌破地壳。
不好的预感在他越发接近黄色FD的时候得到了证实,眼见着两车距离不足30米了,与拓海之前坑他所运用的伎俩一般无二——强有力而具有节奏的的机械振动和排气声骤然自似沉眠、似蛰伏的RE-13BT里响起。
赶在拓海即将与之擦肩而过的上一秒,它的驾驶员掐准了时机,放下手刹大力踩下油门,足有300的马力值酣畅淋漓地咆哮着,气门哒哒哒地作响,与其说是单纯想要宣泄肺都快被气炸了的他一度被愚弄的滔天怒意,倒不如说是执拗地想继续这一场被无赖之举给中止了的角逐!
“终于来了——让我久等了,秋名的幽灵!”
漫长的守株待兔是有价值的,启介强行按捺下沸腾得快要炸开的战意,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么句话。
他没猜错,对方确实是活跃在这座山上的本地车手。
就是为了再见那人一面,他才拒绝了其他队员们提出的一起回去的建议,抽完了小半包烟,还喝了两罐咖啡提身,始终坚定地留守在这未竟之战的胶着点,寸步不离。
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拥有能使出近乎完美的惯性飘移的精湛驾驶技术和对每一处细枝末节都了若指掌的极高的路况掌控力,对方的综合实力和外界条件不单是完全不输自己的,甚至还大概略胜一筹——为什么要做出那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堪称卑鄙的举止来,不择手段地急着获胜?
从倒后镜里隔着大老远地就看到那一对梦魇般的雾灯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比确认,这外形乍看是平凡无奇、随处可见的熊猫86,绝对是他在数小时前遭遇的、如追魂的地狱使者般行动鬼魅而迅速的那一台!
“虽然不知道你虚晃一枪是什么意图……如果是为了扰乱我的心情,吸引我的注意力的话……那你的确成功了。”
“但想要跟我一较高下的话,装神弄鬼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同样的错,他有绝对的自信,自己不会再大意地去犯第二次。
若是不狠狠地击败86,堂堂正正地洗刷掉被愚弄和被所谓的‘古董车’紧追的奇耻大辱的话,就算届时在正式的交流战中重创了SPEEDSTAR那帮菜鸟,他的心也无法平静,更无法一如既往地享受在山路上风驰电掣的美妙感觉!
来吧,86!
可是——
“……”
启介再次萌生出一种想立刻下车,把那不按理出牌的家伙给拖出来,打得鼻青脸肿的暴力冲动。
不为别的,这架方才还跟脱了缰绳的野马似的跑得飞快的幽灵车,现在竟然像头不慎暴露了獠牙的野狼似的,忙不迭地披上了绵羊的外皮。
不但没跟参加进这场追逐战的意图,甚至还故意放慢了速度,竭尽全力地伪装自己是一部普普通通的、纯粹是路过的无辜86。
慢吞吞得像只蜗牛。
……简直当别人傻到分辨不了那漏洞百出的演技似的。
启介气得七窍生烟,额头青筋狂跳,硬是没忍住,一拳砸到爱车那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上,骂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于是也松开了油门,配合着后面那人的车速,龟速前进着。
若是有人在此时此刻恰好路过,会幸运地目睹这奇特的一幕——
今年新出产的、被誉为跑弯道的最佳车款的RXY-FD用连自行车都能追得上的可耻速度,在空荡荡的山道上匀匀地前行着;而在它后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架十数年前的旧款AE86的举动跟它奇异地达成了同步。
不,应该说,是前者在‘耐心’地配合后者的趋势。
后者加速,前者就加速;
后者减速,前者就减速;
乍看之下,还真不是一般的默契。
后方的拓海在明白了对方的用心后,感到满头黑线的同时,也觉得这桩行为无疑是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不由得抱怨:……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呢。
他不过是在逼不得已的状况下,用不光彩的手段超了对方一回车啊……
这次不是特地要将功折罪地补回来吗,忍着瞌睡虫的骚扰,主动示好地放慢了速度,从而杜绝一切可能会被人当做是挑衅的误会……
结果‘旋转的高桥弟弟’不单只是不领情,还和戏弄他似的,不依不饶地用FD恶意堵在他面前。
唉。
他还想早点回家睡觉呢,可不想在莫名其妙的无聊游戏上耗时间啊。
拓海撇了撇嘴,又瞅了眼液晶屏上的时间——
算了,不跟他玩了。
拓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接下来,高桥启介的愿望得到了迟来的充分满足,两车从悠然漫步到拔腿狂奔的转换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然后,在前方有柔软的床榻当诱饵的疯狂86的追击下,他哪怕使出了全部实力一路飞驰,却还是在第二个发夹弯处,被轻而易举地甩到了后头。
楞楞地盯着那在薄薄的晨雾中渐渐淡去的尾灯,他失魂落魄地把车泊在了一边,上身趴在了方向盘上,近乎狼狈地大口喘着气。
耳膜一鼓一鼓地震动着,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狂跳。
一滴滴冷汗或是沿着脊骨,或是顺着扎实的背肌的流畅线条,徐徐淌落。
可恶……
启介懊丧地揉乱了因抹过发胶而显得硬梆梆的头发。
——竟然是主动送上门去,给那场噩梦来了个糟糕透顶的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