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侠客行(9)(2 / 2)
众将纷纷肃然。
“今夜能定胜负?”倒是张行稍微蹙眉。“前后八九战不过削减了他七八千人两成兵力不到。”
“能。”李定认真作答。“虽然只少了一两成兵力但已经军心浮躁指挥不通了……而战到此时他最大的劣势其实也已经显露出来那就是部队过于臃肿精锐在其中不能伸张。”
“但我们只有三千步卒骑兵白日也很累了。”牛达小心插嘴引来程知理的颔首。“他们还是有小四万众。”
“不必苦战。”李定眯着眼睛来言。“我观察风向、风力、冷热、干湿半日了……今夜可用火攻……否则也不会轻易说决战了。”
张行以下众将齐齐一怔他们只以为要十面埋伏却不料还有这一出。
只能说果然还是用兵之道存乎一心了。
可随即较真的小周还是认真来问:“李四哥地里的庄稼只有浅浅一层最多过一层火如何烧的起来威势造成杀伤?”
李定摇头以对:“没指望火能烧死人火是用来引乱的本质上还是咱们十面埋伏的策略奏效了对方军心已乱可以提前决战了而已。”
“李水君的意思是……”程大郎犹豫了一下。“贼军无备又很疲惫咱们派出间谍同时在他们营地内部各处引火?”
“不用。”李定依然摇头。“我从蒲台出来之前便观察过情势想到可能要用这一招所以白日已经让房县尉在岗子下准备好了营地内部放火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你们养精蓄锐到时候带着一个火把夜袭时顺便外围放火便可。”
房彦释面色从容团团朝四面拱手作揖:“我家水君早有安排诸位放心。”
众人纷纷去看此人只能闭口却又将目光集中到了张行身上。
李定顺着众人目光忽然醒悟却是赶紧拱手行礼:“这是我的方略不知道张三爷同不同意……凡事还要你来做主……”
几人面色古怪。
张行想了一想立即反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皆不敢吭声唯独郭敬恪明显嘴唇动了一动。
“小郭首领请言。”张行以手指之。
郭敬恪俯首而对:“我不懂打仗不敢参与军事但不知道李……李水君烧……烧庄稼……要烧多少?”
“要烧掉多少?”张行严肃反问李定。“都成穗的庄稼是能烧的吗?不怕伤了天和三辉四御怪罪?”
“不好说……”李定沉默了片刻方才出言。“我点火的方式有点不受控制……但岗前地带河网密布不至于火势扩散太多何况早一日灭掉张金秤省下来的粮食就更多与之相比这点庄稼的损耗并不值一提……想来三辉四御在上也不会怪罪。”
张行同样沉默一时。
李定见状一时想要再说什么却想起之前的话来只是沉默等候。
其他人此时更只是大眼瞪小眼个个低头不语。
过了半晌张行方才点头:“打起仗来不知道多少人命抛洒此时计较这些未免显得不会算账……就这么定吧此战可以了结了就在今夜。”
李定这才如释重负但旋即自己就觉得古怪起来……因为他刚刚好像真有点对张行犯怵生怕对方说一个不字指责他只顾军事不讲政治。
而程大郎看着这一幕终于也在心里点了点头。
“怎么说?”
距离豆子岗内部的军议大约过去了一个时辰双月之下豆子岗前十余里左右的大平原上张金秤张大首领也在尝试结束军议了。“就是这两个吗?一个是往北走离豆子岗远一些骑兵没了根据便没法来这么快;一个是往南走直接进豆子岗找到对方营寨?”
下方首领都只是低眉臊眼没个反应。
“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你们……”张金秤见到如此也是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但也得说良心话事情无外乎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也没别的法子……这样好了咱们明日往豆子岗里撞一撞要是能找到对方营寨就在岗子里肉搏自然是好的;可要是撞了个空或者被人拦住就干脆立即撤出来往北走绕着豆子岗!”
下方诸多首领一起松了口气纷纷称赞。
而张金秤也在巨大方榻上大手一挥让众头领滚蛋。
不过诸首领散去后张金秤又让亲兵将四五个亲信首领私下唤了回来。
“大首领!”
几个亲信首领情知张金秤有吩咐便也干脆在为首者带领下拱手下拜。“请大首领吩咐我们必然不会走漏风声。”
“这仗不能打了。”
映照着不远处的篝火张金秤黑着脸做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判断。“现在想想咱们怕是一开始就中计了不然那日引我来攻蒲台的郭小子也不至于半路上直接跑了而程大郎居然也已经投了官军……但我现在最怕的还是这事是曹善成搞得鬼他虽只是个县令却是个有真本事的蒲台也是官军也是有本事的……高唐是咱们老巢如今却太空了些。”
“那咱们……”
“明日一早。”张金秤咬牙以对。“王二你自领着本部打个头阵往豆子岗里去攻不要在乎士卒性命没了多少人回来我给你补务必要将那些个头领引进去只要自家逃回来就行……其余你们几个明日一早早早收拾东西跟我假装从北面绕路回去实际上直接扔下他们从北面回高唐!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个货色都只会分钱耗粮还要动辄被官军收买没几个像样的。况且少了这些人咱们也就不缺粮食了。”
几名首领这才醒悟立即应声而去。
人一走张金秤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方榻上始终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他有心喊人将身下的方榻拆了直接起个篝火却反而被暖暖秋风拂动渐渐困乏起来最后干脆一个人在榻上睡着了。
“李水君。”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豆子岗的一处边缘坡地上房彦释轻手轻脚走了过来打断了李定一个人的沉思后者正在双月下望着十余里外那遮都遮不住的庞大而纷乱的营地发呆。
“准备好了吗?”李定回过神来正色来问。
“都准备好了。”房彦释小心应答。“他们也都列阵完毕了。”
“那你自家看着时机一刻钟内就动手吧。”负着手的李定干脆吩咐。
房彦释点点头但没有离去。
“有话说?”李定心下恍然回头来问。
“有。”房彦释认真以对。“李水君真要回东都?”
李定沉默不语。
“其实我有个堂兄之前便参与过杨慎的乱子还说见过李水君……之前李枢也与他书信不停……”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定催促一时。“不要误了战事。”
“我是觉得。”房彦释诚恳俯首。“以李水君的出身、才能和咱们眼下这么好的形势还有蒲台的物资再加上河北的人心还有我们房氏倾力助之水君完全可以留下来做一番大事业而且不必受制于人……便是再不济非要入什么黜龙帮也完全可以自成体统!不必如今日这般委屈受制于一个刺客!”
“你一番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听到此处李定终于微笑起来。“但房二十九郎……有些事情你根本不晓得……譬如说张三郎的本事可不只是一个刺客……你们都以为他是杀了一个南衙相公所以来造反我却知道他是真的决心要安天下所以要造反以至于顺便宰了一个南衙相公的。”
“便是如此那张三郎到底又有何等本事可以安天下?能有李水君这般立地成军的能耐?”房彦释一时气急俨然不能心服。
“张三郎嘛。”李定负着手抬头苦笑道。“我平生所见英雄无数如先帝、如杨斌父子、如曹皇叔、如张相公……也如司马二龙如白家女凰如南阳伍氏兄弟更如程大郎如你……前后老幼文武贵贱也算是见多识广吧?”
“李水君的经历委实难得。”房彦释只能俯首。“这也正说明水君是天下英雄。”
“那我告诉你张三郎在这些人中有三样才德堪称当世一流又有三样才德足称当世第一。”
李定不顾对方的诚心奉承轻易望着头顶双月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三种一流在于智计、修行、仁念……
“而三样第一一曰观世事如烛火轻易直达根本且有大局在胸通天彻地别人把他当棋子他却总能跳出棋盘来开辟新路。
“二曰能屈能伸屈身于市井、官署一书一刀足可淡泊生平一朝伸张却又如真龙起势敢为天下先。
“三曰识人之能、结众之才……这个就不多说了真的是我生平所见第一。”
言至此处这位李水君却又尴尬回头一笑:“当然小毛病也挺多甚至数不胜数囿于出身愤世嫉俗厌恶豪门世家就是其一……但无论如何我又如何敢与之相争呢?我不过是个军略稍强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房彦释还要再言却见对方直接摆手:“不必多说了就算是你不服张三郎我也要回东都的……因为若说这天下形势真有可能让张三郎也无能为力那无外乎是关陇之间再起英雄罢了……不过张三郎在那边也是有说法的。”
房彦释又等了片刻终于叹一声气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豆子岗下忽然一阵动静然后便闻得呱声阵阵一大群乌鸦腾空而起……虽然有少部分遗散到其他几面但相当一部分还是因为人为的驱赶朝着北面空地而去。
豆子岗前整队完毕的部队前方换上一套明光铠披挂完整的张行怔了征牵着黄骠马扭头来与其他人笑:“我还以为李四郎这厮往日只是说笑……却不料这一招真的有用。”
众人不解张行也只好解释:“李四郎以前跟我说过鸟脚上绑着核桃壳子核桃壳子里塞着阴燃的炭核以此火攻……乌鸦夜袭麻雀攻城。”
众人还是不解。
小周更是认真来问:“乌鸦便是带着火种为什么要停下?”
“因为脚烫。”张行愈发失笑。“乌鸦集群、麻雀常见都是最不怕人的一旦脚烫乌鸦落树居多麻雀钻房檐居多……不过这一次没那么多花花十来里路算准大约时间多些让它们脚烫甚至点燃羽毛然后一片平原唯独高粱地与营地木制物件可以立足自然就落下去了。”
众人这才醒悟却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之态。
“走吧!”张行正色起来然后牵着马向前一步。“‘前锋’迅速咱们不要跟它们脱节……就算是这个计策失策了也有我们放火呢。”
“张三爷。”
就在这时程大郎忽然牵着一匹马上前询问。“你千金之躯一定要亲自上阵吗?”
“这事躲不掉的。”张行认真以对。“我一个北地寒门子弟素无威望又不懂军事所幸还有点修为若还不上阵去做拼杀如何让真豪杰服气?”
程大郎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缰绳塞了过来:“张三爷我既许诺加入黜龙帮便是在你这位右龙头之下的大头领上下尊卑不可乱这匹龙驹请你来乘坐。”
张行接过缰绳复又掷给对方:“已受好意再转赠给你我知道你修为在我之上临阵作战还要看你程大郎的威风。”
程知理何等精细自然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有了倒也不做谦让重新牵马过来等对方上了黄骠马便也翻身上了这匹龙驹。
随即刚刚整备妥当的骑步约四千众缓缓自豆子岗出发直接往前方十余里外尚有四万余众的清河贼军营地而去。
俨然是要以一破十了。
一刻钟后一只缩着脚的乌鸦直接扑棱着落到了一个巨大的木制方榻之上将张金秤张大首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p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