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振臂行(7)(1 / 2)
张行与五千援军的抵达彻底改变了局势所有人都意识到之前那种不尴不尬且很可能导致玉石俱焚的糟糕情境将一去不复返因为有了主动权的黜龙帮义军可以做太多事了……或者干脆一点济阴大局八成已定了。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之前那种不尴不尬干脆是不存在的义军根本就是胸有成竹不想滥杀无辜所以才忍耐至此。
转过头来主帅李枢没有丝毫停顿立即派出一名本地人为信使入城向济阴太守宋昌重申了那份议和条件——现在开城既往不咎诸官礼送出境。
至于不开城的后果这一次意外的没提反而明确提及了义军的下一阶段军事计划如果今天之内宋太守不开城城外义军也不会强攻而会让单大郎与王五郎两位本郡大豪明日一早出动去分兵六千众扫荡单父、成武、金乡、周桥四城。
从而确保济阴郡城被彻底包住并御可能的梁郡援军于外围。
城内什么反应暂时不知道但是义军这里却明显有条不紊起来。
双方河畔会师果然是五千余人来自五个县然后就地外围立寨分为五营。
立寨之后已是午后复又宣布在晚饭之前额外加餐以慰劳援军与辛苦协助立寨的围城部队煮的是鱼羹熬得是鱼汤多放酱醋和姜加每人一个饼子对于每天两顿饭的普通基层士兵而言这种基本上只能算嘌呤汤就饼子的待遇无疑是一种额外的勉励所以难得振奋。
接着张李两位龙头联携几位大头领、头领以及各级军官就势巡视营寨鼓动这些义军士气甚至故技重施让他们以营为单位内部放肆唱歌……混乱而嘈杂的本地歌谣声中济阴城头显得格外沉寂。
“他们熬不住。”
来自匡城的头领邴元正放下汤碗冷笑四顾得意之态怎么都藏不住。“城内守军根本都是本地人宋昌父子和刘贲想守下面的军心散了他们又能如何?此城旬日内必下届时济阴郡、东郡也将尽入我义军之手。而以济阴每县再出千余众足可轻易连兵两万。然后便依着之前议论夹大河与济水从容东向势如破竹贯穿东境将天下分隔大势卷起……到那时候便是真龙神仙下凡又能如何?”
“邴兄此言差矣。”另一位头领杨得方捻须以对。“就大魏在东齐故地作的恶真要是神仙真龙下凡也是要助我们的……四位至尊在上头看着呢天下可没有失德的至尊……你们没听说吗?那位圣人之所以匆匆掀起三征乃是他为君之道的通天塔平地塌了不想为人所知结果一转江都刚刚重修的塔又塌了。”
周围一片轰然立即议论纷纷便是王叔勇与单通海也都诧异一时雄伯南更是忍不住直接追问。
气氛一时显得格外融洽甚至有些火热。
倒是张行与李枢依旧面色如常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即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就这种一朝得势便洋洋的姿态这几位读书人恐怕不比那几位土豪出身的头领好伺候。
但是还能如何呢?
到了傍晚一场气氛极佳连单通海都知趣到假装自己族叔一事根本没发生的会师宴成功结束。
甚至临了了雄伯南都还拉着张行的手感慨说这才是义军该有的真豪气、真义气若是能日日如此自在欢乐便是将来为黜龙帮死了都心甘。
张行心中无语……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地哪里是日日都能有的……但对上这位其实有些天真的雄天王却也只能含笑附和。
当晚无言张行也没有侵占李枢主帅权威的意思直接到后营去睡而李枢强忍着某种欲望先从容安排了军队的巡逻防备事宜又点了明日一早分兵前的军粮准备工作……一直到二更天这才回到自己大帐却是迫不及待的拽着白日里一直不显露在外的杜才干上了榻。
两人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自然可以直接交心。
“其实。”杜才干挠着大腿若有所思。“从我那边看张龙头倒并没有做什么超出想象的事情也没有把事情做得多么精妙甚至有些事情做得颇显偏执还惹了不少麻烦……”
李枢认真来听只在黑夜中追问:“比如呢?”
“比如单通海族叔那事但凡用些手段都不至于这般粗暴的……”杜才干笑道。“况且依着我看他当时居然差点被那种粗浅手段给蒙蔽了。”
李枢沉默以对。
“不过。”杜才干复又收声。“真发现了他似乎也没有过于惊异反而立即处置了愿意服软的就此谅解不愿意服软的即刻杀了……其实这里面分寸也没拿捏妥当……然后杀完之后只做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继续烧债烧完债定了个什么‘黜龙帮起兵本为百姓’的口号也是软绵无力的……倒是最后借着这件事拿捏着我和柴县长换了舵主位次倒显得有些羚羊挂角了。”
李枢还是沉默。
“我思来想去如果真说他有什么做得极好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既有远见还能抓住大略要害好像闭上眼睛都知道要做什么一般。”杜才干想了一想继续来说。“譬如义军刚刚取下城就立即放粮放钱以收揽人心但放粮不放完还要留着一半当军粮放钱也放两成剩下当军饷和军粮还要对着府库查账就有些先见之明了……这事当时便有很多人不满还有些人觉得不舍还有人准备自行其是但他坚持如此……而这一次若非有充足军粮和稳健补给线路新兵还有充足军饷便是百姓踊跃参军又如何能轻易发兵妥当?”
“不错。”李枢终于在夜色中答应了一声。
“这还不算放完钱粮后立即又烧债同时立分舵定地方长官喊口号突出黜龙帮……据他的意思此番也就是要着急支援这里才过来。等回去还要趁着冬天农闲清查官田、私田有功授田无功屯田还要恢复税收但要把之前的乱收、多收的局势改回来……要我说这件事说出来还是麻烦事因为授田制多少年早就一团乱麻很多人建议直接将公田分了……可他非说若是此时分了将来有功之人没法赏、残疾之人没法安抚用来持续养兵的赋税也要乱。”
“就是这个了。”李龙头猛地在榻上一声叹气。“就是这个了……老杜你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说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好像一个积年的老贼好像造过无数次反吃过无数次亏所以能顶住种种偏门安心做事就好像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造反一般?”
杜才干顿了一下然后在黑暗中应声:“还真是这样。”
李枢犹豫了一下继续来问:“那你觉得是他早就想着造反处心积虑所以至此?”
“肯定不是。”杜才干语气也变得奇怪起来。“肯定不是……李公张龙头这里其实确系有些怪异他好像……好像对这次造反有些不耐烦不是很热情的样子。须知道其他人的样子今日下午的宴上已经很明显了几乎人人都想着将来局势人人都觉得大有可为就算是徐大郎之前那般推诿和稳重可一旦在白马启动却也慷慨激昂起来。唯独咱们这位张龙头似乎做归做做得还是最好的一个却始终有些热情不够的样子好像做一天坊吏敲一天锣的模样。”
李枢恍然大悟。
但是考虑天太黑为了防止吓到自己的心腹至交他也不好直接告诉对方——那就是他其实也不看好这次造反他也只是在伪作沉稳气度而且跟张行一样是一开始就不看好。
只不过张行年纪轻一些没遮住罢了。
当然这又使得问题转了回去张三郎是从哪里弄得这份积年老贼的姿态?他真的是处心积虑参详过无数次来造反的事情?
可哪来的时间不需要办案子吗?不要修行吗?不要吃饭睡觉的吗?不要应付上上下下的吗?
还是说看书看来的?
但那些官修史书哪本里面的造反内容能信?照着那些史书来造反怕是连黜龙帮都鼓动不起来吧?
事情似乎又陷入到了某种迷雾中但出乎意料比之白日的震动与急躁李枢心里反而放宽了不少……因为他最起码获知了对方并非全无失误和瑕疵只能说是抓住了要害大事有条不紊而已。
当然了这依然可怕只是没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了。
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攀谈让他从白日的震动中走出来。
“其实这些倒也罢了我这次之所以过来就是想当面问一问李公。”就在这时杜才干反而主动开口了。“现在局面那么好你跟张龙头两个人到底怎么说?龙头龙头龙无头自然不行但也不能双头龙吧?”
李枢张口欲言却又直接咽了下去然后想了一想反而又一时茫然。
说白了他跟张行两个大龙头不是不想造反若论造反的动力俩人绝对是天底下前列的那种但问题在于这一次造反两人却都是赶鸭子上架属于被局势赶着造反。
所以他也好张行也罢恐怕都没有个长远计划都是在当一天坊吏敲一天锣左龙头别笑右龙头想的也都是等朝廷镇压时如何从这一波活下来保存有生力量……谁真想过万一造反成功了怎么分赃?
实际上若非如此两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坦荡的去维护所谓大局维护所谓的平衡?不得按照魏道士挑拨的路数先争个狗脑子出来?
但是眼下来看这张行这么能干还有徐大郎据说也挺能耐万一大家伙团结一心真把局面搞出来熬过了朝廷的围剿什么贯通东境真成了怎么说?
真要是从这里一口气贯通东境到登州大魏不废也废了好不好?
最后一丝人心也要散掉天底下的豪杰都会奋起的江东的世族不会再观望关陇内部的野心家也不会再潜藏的。
到时候黜龙帮能不能黜龙不知道此间这些草莽土豪、废物文士届时都要由蛇化龙的!
李枢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与犹豫落在在杜才干那里却感觉是在逃避故此后者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提醒:“李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咱们为杨公做事想的也不过是从龙之功取那些南衙贵胄而代之吗?可如今杨氏已经没了又跟大魏不能相容你到底有没有自立之心?你若是有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尽力助你便是但该如何应对张龙头;而若是没有对张龙头又是个怎么样的想法?”
这个问题彻底把李枢给问懵了。
或者说把这位关西名门出身的才智之士给逼到了墙角……毕竟对方是自己的生死之交是在杨慎案后最值得信任的人这时候问这种话怎么他都要给对方一个说法才行。“我这么说吧。”李枢在黑夜中翻了半个身小心翼翼却又诚恳至极。“人不是生下来就想着当皇帝的便是咱们这些关西人眼看着曹氏窃国在前有了榜样也不是人人都有吾可取而代之的心思……